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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对无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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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深夜。

    谷若秋侧身而睡,思绪烦乱,辗转难眠。听着身后朱首长均匀的呼吸声,她轻轻的将他放在她腰上的手拿开。

    掀开被子,她穿了拖鞋,轻手轻脚的走到卧室的阳台上。大院里路灯彻夜亮着,隐约照在阳台上,她俯身,从椅角拾起手机。

    她拿着手机,坐在椅子上发呆。

    皱眉。

    抿唇。

    轻叹。

    终于,她修长的指尖忍不住滑过手机,解锁,轻点通话记录,看着那个陌生的外地号码,她犹豫了。

    良久,她指尖轻点,那号码便拨打出去了。

    很快就通了,“小秋?”

    熟悉的声音让谷若秋湿了眼,她握手机的手颤抖着,半晌都说不出来话。

    “小秋,我想见你。”

    听罢,谷若秋捂嘴低泣。

    冬夜,很冷,她又穿着薄睡衣,等她回到床上时,情绪还不太稳,浑身冰凉,微微发抖,忍不住往温暖的那边靠了靠,他似在梦中,翻了个身,将她抱入怀里。他的怀抱很宽很厚很温暖,包裹着她,没多会儿,她的身体也渐渐的暖和了,她在朦朦胧胧间沉沉入睡。

    ---

    谷若秋整天都心绪不宁,有意无意的掏出手机来看。

    中午的时候,陈曦在厨房做饭,她帮着切菜,她原本极少下厨,又加上心有旁骛,没两下,就切到了左手食指,那血立刻浸红了菜板。

    陈曦赶紧拎了药箱过来,帮她消毒上药,还叮嘱着:“妈,这两天尽量别碰水。”

    看着手指上缠的创可贴,谷若秋有点失神。

    陈曦微叹,她母亲啊,集高贵、优雅、美丽于一身,虽已近不惑之年,可外表看起来就像三十多岁的女人一样雍容华美,平时,母亲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,“妈,你问问爸,什么时候回来,我们好开饭。”

    接电话的是张凡,他说:“谷老师,首长正在跟元首开会,中午有工作餐;他明天要去CD军区调研,下午开完会我们就会出发。”

    午饭时,谷若秋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儿女婿,小夫妻感情特别好,举手投足,偶尔的眼神交流时都是掩藏不住的甜蜜幸福。她和丈夫,在女儿这个年纪的时候,早已经是两地分居冷战了… …

    下午,谷若秋从练功房出来,经过画室时,看见女儿在画画,女婿坐在一旁看书,这样一幅安静的画面,衍生出一种恬静的美好。

    晚饭后,小两口手牵着手去看电影了。看着他们的背影,让谷若秋心底深处埋藏的记忆又开始涌现。

    ---

    多年前,谷若秋想过,再遇郑旭飞会是什么样的情景。而最近好多年,她再也没有想起过起他。那些绮丽的往事,经过时间的磨打,早已经沉淀。可就是一通电话,那些往事又被勾起,触动了她心底最隐私的那根弦。

    他们见面的地点,是二环路的一家酒店。

    郑旭飞来得早,在门口等她,见到她时,那红了的眼,微颤的嘴巴毫无保留的泄露了他的激动,他颤抖的伸出手,“小秋。”

    三十年前,郑旭飞帅气明朗,意气风发,特别是穿着那身军装,挺拔英气;三十年后,站在谷若秋面前是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,眉眼间,隐隐还有当年的影子,但是,早已经不复当年的挺拔英气了,他本人看着,比实际年纪苍老许多。

    来之前,谷若秋思绪混乱,偶尔激动偶尔忐忑,可真见了面,那忐忑的心却在瞬间平静,入目的第一眼,觉得他不过是个多年前的老朋友而已,那些绮丽,那些美好,那些痛苦,似乎都已经随着时间而尘嚣不见。

    谷若秋犹豫,握住他的手,像个老朋友般和他互相拥抱。郑旭飞的手绵柔微冷,让她想到丈夫,他的手虽有茧,可却干燥温暖。

    进了酒店茶楼的贵宾间,两人相对无言。

    郑旭飞打量着她,时间特别厚待她,她都近五十了,可看起来如三十多的女人般美丽,比三十年前,只是多了一份成熟优雅,将她的美烘托得更高贵了。虽然多年未见,他对她并不陌生。他时常在电视里看见她,而且他还有收藏她的演出视频。

    他打量着她,渐渐的,自形惭愧,他年纪大了,动作有点迟缓,喝水的时候,他手颤抖,茶水不小心洒在衣服上,他手忙脚乱的擦着。

    曾经深爱的男人就坐在对面,可此刻,谷若秋却想到了丈夫。

    三十年前,从外表上,郑旭飞帅气温暖,而朱首长内敛严肃;经过时间的深沉,两个年纪相仿的男人,一个外表孱弱如老人,而另一个却威严挺拔如中年,单从外表上看,像足了两辈人。

    而此刻,郑旭飞的动作有点慌乱迟缓,谷若秋想,若是丈夫,茶水洒在身上,他应该是视而不见吧,又或许,像他那样伟岸沉稳的男人,喝水的时候,茶水根本不会洒落。

    “小秋,”郑旭飞看她,那昏黄的眼底,有种痴情未泯:“这么多年,你过得好吗?”

    “我很好。”谷若秋说,除此之外,她还能说什么。难道像个怨妇一样细数多年来婚姻的点滴吗?难道痛苦的倾诉当初他不辞而别自己那种撕心痛哭的心情吗?若是曾经的她,性情直接,或许会这样… …近朱者赤,朱墨者黑,跟丈夫结婚久了,她已然从他身上学会了内敛。

    “他… …对你好吗?”郑旭飞头发花白,说这话时,脸色讪讪的,颇有些自嘲。他来首都好几天了,辗转的问到她的电话,昨天下午,他鼓起勇气打电话给她,却从电话里听到那种缠绵入侧的声音,… …那个时候,他愤怒,仇视… …都是同龄人,对那种事,他早已经力不从心,而朱首长竟然… …这怎么不让他妒忌?

    “很好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又是一阵沉默,相对无言。

    好久,郑旭飞才又说:“小秋,你一定还怪我吧,如果当年我能勇敢反抗,我们就不会分开了。”

    再提及往事,谷若秋心里难免会有些许波澜,可她理智的说:“过去的事,不用再提了。”事过境迁,她现在竟然不想去深究当年的对与错了。

    “你听我说。”郑旭飞有点激动,“我怕我再不说,以后就没机会了,”他脸色渐渐难看起来,“我得了胃癌,已经是晚期了。”

    谷若秋吃惊,有点恍忽,心微微的扯着,癌是绝症。

    “小秋,我们难得见一面,”郑旭飞苦笑,手有点颤抖,那茶水又洒在桌上了,“当年的事,我就想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谷若秋沉默了,知道他病了,心里多少不好受。

    “在认识你之前,我在父母的安排下跟只见过几次面的女人在一起了,当时只是照着家乡的风俗宴客了,没去办结婚登记。”郑旭飞脸色不大好,他有点激动,“小秋,我认识你时,她已经难产去世了。我当时没想骗你,真的没想过要骗你… …”

    “你当初怎么不说?”谷若秋低语,后来,他不告而别后,她只隐约知道他在家乡结过婚有孩子,却不知道他的妻子早就去世。

    “我… …我不敢说,怕你嫌弃我。”郑旭飞说,认识了谷若秋,知道了她的背景后,家乡那段往事他根本不敢说,因为他能猜到,谷家的门楣,是不会允许她嫁给他这样没有家世还带着一个孩子的人。

    嫌弃?谷若秋微微皱眉,“当初,你为什么不告而别?”既然爱她,既然他没有妻子,为什么要在带她私奔之后又抛弃她。

    郑旭飞有点点紧张,当时,他知道她被家里许给朱首长后,自然是不服,他豁出去了,决定放手一搏,带她私奔,等有了孩子后,生米煮成熟饭,谷家就不得不认了。可他的出发点,说好听点是为了爱情;说难听点是为了前程。

    他情绪慢慢变化,“有人威胁我。”在那仓惶的私奔里,没钱,又紧张慌乱,一路颠簸,他在精神的强压之下,终于坚持不住了。

    “是谁?”谷若秋意外,她原以为,他是因为有妻子,才抛下她不管的。

    “你父亲。”郑旭飞说。的确,当谷书记找人跟他谈话时,将他在家乡结婚生子的事情揭穿后,他胆怯了,来人言语里颇多威胁,他就怵了,最后衡量,还是选择放弃她。

    谷若秋的记忆里,父亲是那高高在上的权威,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。此刻,知道原委,对父亲,却没有恨意。

    “小秋,这么多年,”郑旭飞说,“我从来没有忘记你… …”他到首都来,曾想过找到她时,她会痛哭流泣,指骂他负心,可她的反应太平静了,平静得让他失落。曾经那样爱自己的女孩,面对自己时,竟然能如此淡定。

    她的平静,让郑旭飞开始妒忌朱首长了,妒忌他能得到她,妒忌她的高贵优雅属于他。强烈的妒忌之下,决定在她心里留下一丝涟渏,至少,让她不会忘了他。

    谷若秋突然觉得,对面坐着的男人很陌生,陌生到她好像不认识他一样,三十年了,突然的这句不仅没让她激动,更是让她重新审视他了。

    若爱,当初他去哪儿了?

    若真爱,他又怎么会轻易放手?曾经,对他的不辞而别她是想不明白,可如今,却觉得再清醒不过了。曾经对他的那些感情,是她的年少轻狂,是她的叛逆… …现在细想,年少时,她心里那个影子是毛头小子口里的“二哥”,若是当初,润泽能像他那样追求自己… …那会不会,就不会有跟他的那段了?

    谷若秋轻嘲,润泽不是郑旭飞,他那样内敛的性格,是不会像郑旭飞那样主动对女孩子示好,穷追猛打的。回想起来,当初,她怎么不勇敢的去追求心里那个影子呢?

    表白之后,郑旭飞原以为她会激动,却不曾想她竟然趸眉微思,那样子,好像不在状态之中,这让他的失败感又加深了一层。

    “小秋?”郑旭飞讪然,准备再点燃一颗炸弹:“你都不想知道,我这些年怎么过来的吗?”

    谷若秋抬头。

    “我没再娶。”郑旭飞说。

    这显然让谷若秋吃惊了,但此刻,她绝没认为,他不娶是因为她,“是吗?”

    “我忘不了你。”郑旭飞痛苦的说。

    “何必呢。”谷若秋低语。她确实没想到,他竟然单身。

    “知道你过得幸福,我就放心了。”郑旭飞苦笑,“秋儿,我的病已经是晚期了,能来看看你… …我就满足了。”

    他的再一次表白,让谷若秋皱了眉,那“晚期”两个字让她隐隐凄凉,毕竟是个老友,她怎么能袖手旁观:“你的病… …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?”

    “我已经放弃治疗了。”郑旭飞说,“来首都,只想见见你… …”

    放弃?那就意味着等死?谷若秋心微微一冷,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    后来,当郑旭飞发现,谷若秋沉稳得好像他经常在新闻里看见的朱首长一样,心里,妒忌更重了一层,“小秋,我过几天就要回去了,你能不能陪我去见见以前的那些朋友?”

    “我近期要出国演出,可能没有时间。”谷若秋说,见到他,心底的往事如尘埃一般落定,那么,又何苦再有交集?他病了,她可以帮忙,但是却无能为力。人生,本就是生老病死的过程。

    郑旭飞失望,给自己斟茶时,手颤抖着,那茶水又洒了,谷若秋从他手里接过茶壶,帮他倒满。

    两人坐在哪儿,默默无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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