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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25 风物常在,人有竟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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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洽,几个恶兄目我母女为仇,所以那时我便念想着能够逃脱出那户人家。入宫前夕,阿母抱我垂泪,只叹往后未必还能时常相见,但我却不悲反喜……”

    大病之后,太皇太后心境变得更加豁达,在少辈们面前也并不怯言自己前半生的故事。

    她偎坐在步辇上,示意宫人走进院子里,见到这座不大的宫院虽然长久无人居住,但仍收拾的干净整洁,便对陪同如此的西内宫苑大使颔首致谢。

    步辇进了堂中,太皇太后又来了精神,在宫人搀扶下站起身来,对陪同几人招了招手说道:“来来,我带你们瞧瞧我旧时宿舍。”

    她走进内室中,直奔窗下而去,俯身在房柱上寻找,依稀见到刮破朱漆的“武媚”字样,顿时便大笑起来:“当时新得赐居,舍内再也无人骚扰,只道从此人生得了自由,唯恐被人夺去,所以留字为计,居然还在此处!”

    皇后等人顺着太皇太后手指的方向看去,一时间也是不免莞尔,仿佛见到几十年前一个新入宫的小女子趁人不注意、悄悄的蹲在此处刻画记号。

    她们听过太皇太后的威风事迹就多,现在才得知这位祖母少时也曾有娇憨一面,不免感觉分外新鲜,忍不住的笑语道:“太皇太后少时笔力已见大家之劲啊!”

    讲到当年得意事,太皇太后又是不免眉飞色舞,笑语道:“那是自然啊!彼时为求君王一顾,我可是用了极大心力练习书艺。欧体、飞白等凡所当年盛传,哪一样都是信手写来。当年慎之若非一手书体夸异,我未必爱他极深,只是在他身上见到自己少时用功的影子……”

    说话间,她推开窗子,遥望墙外一座较此处高出许多的宫阁,忽又莫名的笑了一笑:“我又想起当年最厌恶一人,她的名字叫徐惠。同我年龄差别不大,但彼此际遇差出许多……我并不厌恶她能得宠更多,只厌她风格自标,明明已经获封更高的宫位,却偏偏不肯转去更华丽的阁堂居住,只是赖在这里同我做邻居,让我日日忍受她的风光……”

    讲到这一份陈年的怨气,太皇太后自己先忍不住乐起来了,一边笑着一边摇头道:“可惜、可惜了,她若仍在,我倒有许多积年的忿气要向她吐露……”

    一番宫苑闲游下来,太皇太后虽然兴致仍然不减,但精神却已经支撑不住。眼见她疲惫之色更浓,皇后连忙入前劝阻她继续游赏,只说道:“风物常在,不争一时。祖母且先归宫休养,来日妾再陪伴长作游览。”

    “风物故是常在,人却未必啊……”

    太皇太后蓦地叹息一声,但也的确觉得有些疲累难支,于是便有些遗憾的说道:“唉,终究要自知分数,不再让少辈为难。罢了,回宫吧。”

    一行人再簇拥着太皇太后返回东内大明宫,当队伍自右银台门行入时,太皇太后已经在步辇上打起了瞌睡,但斜里冲出一人大声喊叫却打断了她的睡意。

    “阿母你还当自己是少壮时,我在大内之间辗转追赶,几处都寻不见人,反倒自己累得不轻……”

    能在大内不顾礼仪的自然只能是太平公主,她疾步上前瞅见太皇太后便抱怨起来。

    “怎么?难道我在你眼里已经是老迈难动了?”

    见到女儿迎了上来,太皇太后脸上也泛起几分暖意温情,微笑着反驳一声:“往西内去看了看旧居故苑,想念一些故去的人事。”

    “我哪里是责怪阿母,但阿母你最该安神静养,稍后还有远程要行,何必为了那些陈年的旧事劳神伤念,心头杂绪涌起,夜里怕又难眠。”

    太平公主说话间入前将太皇太后搭在身上的锦被掖紧了几分,然后才对皇后几人点头打个招呼。

    一行人返回万寿宫,皇后先去交代准备餐食,等待圣人赶来共进晚餐,太平公主则陪着母亲走进内殿略作歇息。

    待将太皇太后扶入榻上,太平公主随口应付了一番阿母所言故事,然后脸色一肃,低声说道:“今日殿中圣人惩罚了临淄王,阿母知不知?”

    “知有此事,昨夜圣人进望讲起过。”

    太皇太后听到这话后脸色便是一冷,明显的不愿多谈。

    但太平公主却不肯罢休,只是继续说道:“阿母难道不觉得这惩罚有些重了?张说在朝风头正健,他主动入邸拜会,临淄王屈在卑职,若将他拒之门外,于情于势都有些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不想听你再为他分讲,圣人所以惩他,岂在张说夜见一节?这样一个惩处结果,是我建议圣人。人或豪胆难驯,但终究要服命数,此世并不由他父子把持,有的事情即需敬而远之。勿待悔不当初时,再懊恼惋惜难得悠闲!”

    太皇太后更将脸色一沉,盯着太平公主说道:“你也并不是什么智慧高妙之人,不要再凡事强揽上身。这些年你热心宗家的人情世故,我知你是想在情义中多得几分亲徒的敬重。但这世道中真正能庇护你的,并不是那些俗情虚礼的逢迎。

    讲到城府,宗家几个小子谁又不能将你手掐把玩?你母亲余光已经不剩多少,不要让我临终此际还要对你记挂不安。有圣人当国治世,是你们这些宗家徒众的福气,或许一时自觉遭受管束,但法度即成才不至于在此一世之内将此身福泽挥霍一空!”

    “我这一团顽愚的骨肉,难道不是阿母胎腹中孕养出来?人间事情,得寸进尺便见多,如今尚是近支分叉的血缘,便已经如防贼患,谁还敢期待子孙数代后还能情义深刻?偌大的家国势力,不同亲近党徒分享,久则必成独户弱干,那时再想要得亲徒策应,可就难了……”

    太平公主又低声嘟囔几句,见母亲脸色愈发不善,连忙又低头道:“罢了,阿母你如今尚且需要依托你那佳孙,更容不得旁人说什么恶言。我自家儿子落魄出京尚且不能挽回,又何必再为别家人事打抱不平、增恶惹厌。

    世内多有可怜之人、可忿之事,我若还学不会忍气吞声,那也算是白白遭受这些年的辛苦磨砺、与人无尤……见不得,两眼一闭,听不得,两耳一掩,说不得,两唇一合。没有胆气才略去做那纵横山野的虎狼,总有眼色分寸做一个圈厩内安分守己的豚犬。这么说,阿母满意没有?”

    “哪里来的气性见笑豚犬?此类尚有皮肉可献,尔辈长食禄米,几曾有益于事?”

    见女儿如此混不吝的态度,太皇太后又忍不住笑斥道。

    “有所献,也要有所纳。人事艰难,改了改了……”

    太平公主仍是闷闷不乐,摇头叹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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